“你變了。”

靜靜盯著林君溪看了半晌，葉清濤忽然出聲這麽說了一句。

的確，在他的記憶之中，林君溪一直都是一個內向、溫和的孩子。

可不知從何時起，那個記憶中的孩子突然就發生了變化，等到葉清濤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，才發現對方已經讓他感覺十分陌生。

“也許吧，人總是在不斷變化的。”

對於葉清濤頗像質問的話，林君溪並沒有覺得意外，反而對他終於願意直視這個事實，感到了放松。

他原本就不是如今“六歲”的林君溪，雖然他自己也弄不清是什麽原因，居然讓自己跨越了時光。

但是有一點林君溪卻是能夠肯定的，那就是他在一開始的時候，固然是被曾經的“自己”有所影響。

可是同樣的，有著“後世”種種記憶的林君溪無疑在這一場融合中占據了主導的地位。

平心而論，林君溪也不希望以往珍視的眾人都懷疑起自己的來歷。

所以在剛剛“回來”的那一陣子，他還特意偽裝了半天，可緊接著，林君溪就明白過來。

不管他是不是有心想要隱瞞，記憶帶給自己的影響卻並非他想不要就能夠隨意舍去的。

因此經過旁人或有意、或無心的幫助，林君溪終於被點醒，同時也反應過來。

《道德經》之中說：“上德不德，是以有德；下德不失德：是以無德。”

在玄參長老的悉心培養下，林君溪自小就通讀各類玄門經典，並且幾乎能夠倒背如流。

但即便那些道理都已經朗朗上口，可時至今日，直到葉清濤說出這番話，他才終於被一言點破。

沒錯，他是變了。

在葉清濤眼中，那個曾經的“林君溪”，可以說早就已經死了，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心想要逆轉天數林君溪——

為了這個願望，他不惜賭上了自己的命運，乃至於背後元空派眾人的生機，就僅僅是為了一個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“奇跡”。

林君溪知道，他這樣做十分傻，也許還會引來旁人不讚同、不理解的目光與指責。

但是林君溪十分清楚，自己所選擇走的道路原本就是與絕大多數人背道而馳的方向。

既然如此，那就索性借著這個機會，幹脆斬斷那些虛妄吧！

林君溪既然已經立志要更易命數，作為前提條件，自是須得具備那份力量。

不然的話，任憑計劃多麽天衣無縫，卻也都是紙上談兵，到底都是空話。

“說吧，究竟是怎麽了。”

坐在雲床之上，林君溪手裏把玩著那串赤紅色的玉珠手串，同時眼中神色深沈。

很明顯，這就是方才葉清濤壓著符箓的那件東西，同時亦為玄明真人特意給徒弟煉來防身的法器。

其實若非葉清濤這次拿出來，林君溪都快要忘了赤靈玉珠還放在對方身上。

上回為了去取《四海淵記》一書，在林君溪一番威逼利誘之下，葉清濤還是不得不選擇屈服。

結果折騰了半天，等他們趕到七星閣之時，卻又被禁制所限，因為那處禁制神火端的厲害，而葉清濤又自告奮勇，非要幫林君溪取書。

由於當時他的態度十分堅決，林君溪也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，因此左思右想之下，便讓葉清濤戴上了自己的赤玉靈珠。

原本那串念珠就是由地底深處的純陽炎玉所煉，因為吸納了那片地域千年的靈氣精華，是故亦稱得上是件“靈物”。

後來在機緣巧合之下，被玄明真人得了，便想要煉成一件避寒之寶，用以鎮壓小徒弟體內不時反覆的“寒毒”。

偏偏林君溪這一次福緣不淺，在得到青瑯相助之後，竟是一舉撥除了那個原本折磨了他半輩子的惡疾。

所以顯而易見的，既然寒毒都已經不覆存在，那赤靈玉珠對於林君溪來說，也自是象征意義大於實際作用。

不過因為那是自家師父耗費心血的傑作，所以哪怕其能帶給林君溪的幫助已經不大，他卻還是時常戴在手腕之上。

但是上次由於葉清濤非要獨闖七星閣，林君溪為了避免他被天火灼傷，便將此寶借給了對方。

結果隨後就發生了一連串的變故，等到他們二人再度碰面之後，還未待細說，各自的師兄、師姐便已經率先找上了門。

當時嚴於律與陳清浩都被氣得不輕，故而未等林君溪二人有何辯解，便先行將人給帶了回去。

緊接著，宗門突然又要舉行一場規模不小的“冠巾法會”，所以連帶著林君溪也一下子忙了起來。

一連數日，林君溪都在用盡心力的應付著來自於以玄參為首的長老們的考核。

在一群老前輩的多番突擊之下，他原本就不算多的空閑時間更是再次被壓榨了一半。

所以在那一陣子，林君溪竟是都沒有找到只身尋找葉清濤的機會。

而葉清濤似乎又被玄參長老給禁足了起來，林君溪無法親自過去尋他，卻也未曾見其主動過來。

等到小半個月過去，冠巾法會正式開始，林君溪才在一邊觀禮的弟子之中瞧見了葉清濤的身影。

只不過，在那個時候，他們卻是都沒有心思再去想什麽玉珠手串了。

“沒什麽……”

面對表現得老神在在的林君溪，葉清濤下意識就想要回避這個問題，只是隨口解釋了一句：“先前唐突下，無意窺見了神宗不傳之秘，便想著回去在神前請罪，以求祖師寬恕。”

他原本以為自己都已經這麽說了，林君溪也應該能夠識趣，就此揭過這件事情，這樣一來，彼此面上都算好看。

卻不想林君溪之前花了那麽大的力氣，就是為了將他尋回來，好讓自己弄清事情的真相。

因此緣故，又怎麽可能這般簡簡單單就輕易放過他呢？

“呵——”

果然，林君溪聽了他的時候，起初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表示，只是發出了一聲嗤笑，繼而又道：“若依照你這麽的話，又何必回妙華峰，在此豈不是更加容易？”

這話說的倒也沒錯，葉清濤原本偷看了神宗代代嫡傳的古符法，即便是真的要請罪，那也應該是對盛宣祖師。

而通神峰本身作為神宗道場，若說想要請罪的話，倒是的確更加合適。

“你……”

其實葉清濤一開始之所以說這話，無非就是想給自己尋一個理由，何況又在倉促之下，自然不會想的那麽全面。

這會兒被林君溪一說，他也反應過來，便不由紅了臉頰。

當然，按照葉清濤那“厚顏無恥”的習性，自是不會因為林君溪區區兩句話就覺得無地自容。

他之所以紅著臉，並非是因為自己拙劣的借口而不好意思，反倒是有點惱羞成怒的意味，“符都已經給你畫好了，你又何必知道那麽清楚，我想回去了，難道不行嗎！”

原本依照他平日裏，對於林君溪千依百順的的習慣，葉清濤是斷然不會舍得用這種語氣這話的。

可偏偏現在林君溪一舉一動，都讓葉清濤有一種自己被他牢牢把握住的感覺。

所以這次“惱羞成怒”，與其說他是在向林君溪發火，倒不如說是葉清濤覺得自己太過軟弱。

對於葉清濤的種種心裏，林君溪自然是一概不知，這會兒聞言，他先是沈默了片刻，隨後緩緩點了點頭，“行，你不願意在這裏，想要回去自然沒問題。”

“只是我還有一個問題，希望葉師兄能夠如實回答。”

葉師兄？

呵呵，好個葉師兄——

聽著對方用淡然的口吻，十分平靜地叫出這個稱呼，葉清濤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。

不過因為擔心被林君溪瞧出端倪，所以葉清濤借著轉頭的間隙，完美避開對方的視線。

而沒等葉清濤給出明確的反應，林君溪便先一步開了口：“我想請葉師兄告訴我，你方才所說的為了‘我’而來，可是認真的？”

“這……”

聽著林君溪突然拋過來的問題，葉清濤心裏不可控制地浮現出了些許綺念，連帶著眼神也有些閃爍。

可就在他即將點頭承認的時候，看著對方尚且未曾褪去稚氣的臉龐，葉清濤突然覺得心口一緊，與此同時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感陡然產生。

葉清濤在恍惚之間，忍不住暗自反問了自己一句：“真的要這樣麽？”

自己已經走錯了路，真的還要帶著林君溪一同墮入那無間的巨輪？

的確，自己是已經承認了那些心思，可林君溪還是一個孩子啊……

正在天人交戰之際，葉清濤耳邊忽然又浮現起了當日自家師父對於林君溪的誇讚：“此子不驕不躁，一點不曾沾染凡間汙濁，偏生得與道有緣。如若假以時日，想來恐怕絕非池中之物，觀其成就，定然會青出於藍而勝於藍……”

眼前的景象隨著水汽逐漸變得模糊起來，慢慢讓葉清濤連對方的樣子也無法看見，可他的心情卻突然變得平靜下來。

過了一會兒，葉清濤搖了搖頭，並輕聲道：“這自然……是玩笑。”

……

“所以就這麽放他走了？”

抱著手臂站在一邊，耀魄寶看著一臉平靜的林君溪，顯得有點驚愕，“都這種時候了，你怎麽能夠讓他離開呢！”

“不然呢？”

原本在雲床之上盤膝打坐，林君溪聞言，卻是緩緩睜開了半闔的眼眸，隨後轉頭看向了從出來後，嘴巴一直未曾停歇的耀魄寶，“你這麽說了半天，難道不覺得累麽？”

“累？”

眨了眨眼，耀魄寶顯然還沒有真正聽出林君溪話裏的意思，被他這麽一說，卻是搖搖頭，並且一本正經地回答道：“不會啊，你知道的，我又不是人族，又怎麽會因為隨口兩句話就覺得累呢！”

“那既然你不累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，就來幫我護法吧。我原本正想著沒人呢，雖然你也的確算不上是人。”

面對一臉失望的耀魄寶，林君溪的語氣沒有太大的變化。

此時房內就是他們罷了，少了旁人在場，林君溪更是不必再刻意偽裝什麽。

畢竟之前已經偽裝了好一陣子，哪怕林君溪這會兒已經明確了本心，打算放開對於自身的約束。

卻也不代表他那個習慣能夠在短時間內，輕而易舉的改變，所以對於有外人在場的情況，林君溪恐怕還是會與之前沒什麽太大的變化。

“唉，你個傻小子，多好的機會啊！居然就被這麽白白錯過了，真是傻……”

似乎是對於林君溪方才的做法頗有微詞，這會兒耀魄寶正在不遺餘力地抨擊著他這位名義上的“主人”——

沒錯，最後林君溪在聽了葉清濤那番話之後，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麽，隨即便放其自行離開。

“你又不是不知道，他明明就說的不是心裏話，為何還……”

“夠了！”

口中陡然發出大喝，林君溪轉過身，雖說由於兩者身高的緣故，他現在還無法直視耀魄寶。

但有著紫微大帝賜予的“九龍玄氣”，林君溪在氣勢卻是一點也不輸給作為先天器靈的對方。

“耀魄寶——”

沒給對方再次數落自己的機會，隨著林君溪這麽一句話剛剛說完。

耀魄寶就像是之前被限制的葉清濤那樣，同樣是一股無形的力量，這回卻是輪到了他來享受。

而與前者不同的區別就在於葉清濤僅僅是先被限制在了原地，繼而才讓林君溪全部都給“凍結”起來。

不過也許是耀魄寶比較厲害的緣故，這一回林君溪卻是省略那第一步，直接就讓他享受完整的一套。

由於林君溪這一手來的實在突然，根本就沒有給耀魄寶任何反應的機會，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，自己早就已經中招。

只是不管耀魄寶怎麽誹腹林君溪，如今對方無論如何都得了紫微大帝的神諭，又得貪狼為其點開靈竅。

所以說現在這種情況，很明顯的就是勢比人強，因此不管耀魄寶心裏多麽不情願，卻還是少不得需要臣服於其。

因為這次貪狼星君之所以會降臨凡間，除卻是為林君溪來帶了這麽一道“神諭”，表示紫微大帝已經允許他使用自己的權柄之外，卻是還特地囑咐了一些細節。

在那其中，就同時包括了幫林君溪壓服九皇七星燈的器靈——“耀魄寶”的各種有效小法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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